藝與勢
“埶”象人伸出雙手栽種草木之形,“埶”即“藝”字初文,,《說文解字》:“埶,,種也?!对姟吩晃覉耸蝠?。”從字形演變來看,,“藝”當是“埶”的后起字,。
“勢”也是“埶”的后起字,漢以前又多以“埶”表“勢”,。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:“《說文》無勢字,,蓋古用埶為之?!标愑駨娭刚J,,大約漢初之時,“勢”字才出現,,“埶”字下加“力”字,,說明植物生長的勢頭?!墩f文》釋“力”:“筋也,。象人筋之形?!庇轴尅敖睢保骸叭庵σ?。從肉力,從竹,。竹,,物之多筋者?!睋?,“埶”下增添象征植物多筋的“力”字,,正與植物生長的勢頭相關(《“勢”本義及其在中古時期的審美演化》,《文化與詩學》,,2016年第1期),。
“埶”(音shì),后世常與音zhí的“執(zhí)”字相混,,“執(zhí)”字繁體為“執(zhí)”,,簡化字中執(zhí)與埶兩字合而為一。裘錫圭在2002年發(fā)表《古文獻中讀為“設”的“埶”及其與“執(zhí)”互訛之例》一文,,指出傳世的漢以前古籍和出土簡帛文獻中,,有不少當讀為“設”的“埶”字;而且在古籍中有些這樣的“埶”字已經被誤讀為“勢”或訛作形近的“執(zhí)”字(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《東方文化》1998年36卷1,、2號合刊,,39~45頁。裘錫圭按此刊實際出版年份為2002年),。
裘錫圭在此文中說,,現有的先秦文字資料,似乎只用“埶”而不用“設”來表示“設置”之“設”這個詞,?!墩f文·三上·言部》:“設,施陳也,?!皥恕笔恰?span>藝”的初文,其本義是種植樹木,、谷物,。施陳物品與種植樹木、谷物這兩件事,,似有相類之處,,“設”也許就是由“埶”派生的一個詞。也就是說,,“設”可能就是“埶”的引伸義,。
《淮南子》的《兵略》和《修務》都有“設施”之語?!痘茨献印ば迍沼枴罚骸扒曳蚓窕桌w微,,倏忽變化,與物推移,,云蒸風行,,在所設施?!被?,猶暢和,。纖微,細微,。人的精神暢和細微,,能夠迅速變化,隨著外物而推移,,就像云騰風行一樣,,你想怎樣運用就能怎樣運用?!痘茨献印け杂枴罚骸耙讋t用車,險則用騎,,涉水多弓,,隘則用弩,晝則多旌,,夜則多火,,晦冥多鼓,此善為設施者也,?!边@里的設施,顯然是規(guī)劃施行之意,。
而《淮南子》兩見“勢施”之文:“今有六尺之席,,臥而越之,下材弗難,;植而肫之,,上材弗易。勢施異也,?!保ā墩f林訓》)現有六尺寬的席子,平鋪在地上,,一般的人越過它并不困難,;但如果將席子豎立起來,就是彈跳力出眾的人要跨越它,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:這是因為席子擺放的態(tài)勢不一樣,。“輪圓輿方,,轅從衡橫,,勢施便也?!保ā短┳逵枴罚┸囕喪菆A的,,車廂是方的,,車轅是直的,車衡則是橫的:形狀不同但均出于使用的方便,。裘先生指出,,“勢施”很難講通,這說明,,到后來,,古書中有的應該讀為“設”的“埶”字,已經被誤改成了“勢”(裘錫圭:《簡帛古籍的用字方法是校讀傳世先秦秦漢古籍的重要根據》,,《兩岸古籍整理學術研討會論文集》,,江蘇古籍出版社,1998年),。
《老子》簡帛古本中,,“勢”字沒有出現過,王弼本《道德經》中有“道生之,,德畜之,,物形之,勢成之”,,但帛書本作:“道生之而德畜之,,物刑之而器成之?!惫糯靶巍?、“刑”通用,這里最存疑的是把“器成之”改成了“勢成之”,。
其中的“勢”不好理解,,而且似乎是動用了孫子兵家和韓非子法家的概念。相較之下,,帛書之“器成之”在內容上具體,,在意思上連貫,顯然比“勢成之”更確,。
楚簡《老子》丙組4至5號(今本第三十五章):“埶大象,,天下往,往而不害,,安坪(平)大”,。裘錫圭認為首句當讀為“設”(今人常讀為“執(zhí)”)。他引魏啟鵬《楚簡〈老子〉柬釋》已經指出的《國語·齊語》言,,西周時代“設象以為民紀”,,“西周舊制的‘設象’,猶是陳列形之于文字的政教法令,,以為萬民所觀所誦,,《老子》書中的‘大象’則升華為無形無聲的大道之象”,,肯定“‘埶大象’當是《老子》原文”(《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》第215~216頁,復旦大學出版社,,2004年),。
可見,老子中并無“勢”的概念,,孔子也不用(《論語》全文無此字),,而《孫子兵法》倒是大量使用“埶”這個字(《孫子兵法》六千言,出現“埶”字十余次),,不過后世都改成了“勢”,。如通行本所載的一句名言“兵無常勢,水無常形”,,漢簡本作“兵無成埶,,無恒刑”,以“兵”字為兩“無”之主語,,言兵既無成勢,又無常形,。李零在《兵以詐立:我讀〈孫子〉》一書中說,,英文中,與埶字關系最密切的詞,,主要是plant(種植),、set up(設置)和disposition(部署)(《兵以詐立:我讀〈孫子〉》,中華書局,,2011年,,第168頁)。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,,除了“藝”的含義(種植),,“埶”的另一義指設置和部署,引申為因事制宜,、隨時變化,。
這里的“埶”,漸具后來的新字“勢”中所有的形勢,、氣勢,、態(tài)勢、趨勢等含義,,應是“禾苗長勢旺盛”一義的自然而然的結果,。由于形勢、態(tài)勢等必然伴有力量和能量的變化,,所以《說文新附》解“勢”為“盛力,,權也,,從力,埶聲”,,說明“勢”在于力,,“勢”進一步發(fā)展出權力、權勢,、勢力的意思,。
法家最早使用“勢”的上述含義,作為法家思想的重要源泉的《管子》中,,不乏對“勢”的論述,。戰(zhàn)國末期的《韓非子》更是把“勢”提煉出來作為一個重要概念,與法,、術結成法家的三位一體,。而韓非子的思想源頭之一是慎到的“乘勢”,認為國君治理國家,,是憑借“權勢”,。(財富中文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