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財富》（中文版）-- 前面的專欄說過,，儒家的“天人合一”實為人與義理之天,、道德之天的合一,，雖然“天”被賦予了人倫道德的內(nèi)涵,，但還沒有主宰人間吉兇賞罰的含義。到了漢代的董仲舒,，在當(dāng)時陰陽五行學(xué)說的濃厚氛圍下,，提出天有意志、有主宰人間吉兇的屬性,。人的一切言行都應(yīng)當(dāng)遵循“天”意,，凡有不合天意而異常者,，則“天出災(zāi)害以譴告之”（《春秋繁露·必仁且智》）,。

董仲舒認(rèn)為,，天與人交相感應(yīng)，所以人的道德或不道德都會從天那里得到賞或罰,。天人感應(yīng)之說,，起源自《尚書·周書·洪范》。依照舊說,，公元前十二世紀(jì)末周武王克商以后,，向商朝貴族箕子問治國的“大法”，箕子講了一番道理,，并說自己的思想是由禹而來,，稱為“洪范”?！稘h書·五行志》曰：“禹治洪水,，賜《洛書》，法而陳之,，《洪范》是也,。”今人認(rèn)為《洪范》是戰(zhàn)國后期或春秋作品,。

《洪范》說：“庶征：曰雨,，曰陽，曰燠,，曰寒,。曰風(fēng)，曰時,。五者來備,，各以其敘，庶草蕃廡,。一極備兇,，一極無兇。曰休征：曰肅,，時雨若,；曰葽，時陽若,；曰債,，時燠若；曰謀,，時寒若,；曰圣，時風(fēng)若,。曰咎征：曰狂,，恒雨若,；曰僭，恒陽若,；曰豫,，恒燠若；曰急,，恒寒若,；曰蒙，恒風(fēng)若,?！?/p>

所謂“庶征”就是各種征兆。這些征兆是：雨,、陽光,、熱、寒,、風(fēng),。它們都必須及時（符合自然界氣候變化的時序性）。此五者如果按照正常秩序來得充足,，各種植物就會茂盛而豐饒,。其中任何一種，如果極多,，或者極少,，就會造成災(zāi)害。君主行為的美好征兆是：君主恭謹(jǐn),，雨水就會按時降下來,；君主有條理，陽光就會及時灑下來,；君主有智慧,，及時的溫暖就會出現(xiàn)；君主有謀慮,，及時的寒冷就會出現(xiàn),；君主圣明，就會及時刮風(fēng),。不吉的征兆則是：君主狂妄,，大雨就會連綿不停；君主越禮,，天氣就會久旱不雨,；君主逸樂，天氣就會經(jīng)常炎熱；君主急躁,，天氣就會經(jīng)常寒冷,；君主愚昧，大風(fēng)就會刮個不停,。這里的意思是說，君主的施政態(tài)度能夠影響天氣的變化,。

本來是自然現(xiàn)象的雨,、穤、燠,、寒,、風(fēng)，變成了天顯示其意志,，對人間善惡行為進行獎懲的“庶征”,，“休征”“咎征”即是“天人感應(yīng)”理論思想的基礎(chǔ)?！稘h書·五行志》曰：“昔殷道弛,，文王演周易；周道敝,，孔子述《春秋》,，則《干》《坤》之陰陽，效《洪范》之咎征,，天人之道粲然著矣,。”

天亦有喜怒之氣,、哀樂之心,，與人相副。如果君主具有美德懿行,，則上天普降吉祥,；若君主失德惡行，則上天施以災(zāi)殃,。君主統(tǒng)御萬邦,，根本在于代天撫育百姓，名曰“天子”,，必然具有天德,。天人感應(yīng)學(xué)說是董仲舒提出的一套君權(quán)神授理論，成為當(dāng)時君主獲得統(tǒng)治合法性的一個依據(jù),，同時也是儒生集團制衡君主的一個思想工具,。

從天人相副說出發(fā)，董仲舒還提出了“性三品”說,。他把人性分為上,、中,、下三等，即“圣人之性”,、“中民之性”與“斗筲之性”,。“圣人之性”與“斗筲之性”沒有辦法改變,，唯“中民之性”可以教化而為善（《春秋繁露·實性》）,。“今萬民之性,，待外教然后能善,，善當(dāng)與教，不當(dāng)與性,?！保ā洞呵锓甭丁ど畈烀枴罚┮驗槿f民的性，有待外加的教育才能向善,，所以善應(yīng)該屬于教育的范疇,，而不當(dāng)屬于性的范疇。這里非常清楚,，董仲舒既不是性善論,，也不是性惡論，而是性陰陽論,，他是重“教”的,。他又比喻說：“性如繭如卵，卵待覆而為雛,，繭待繅而為絲,，性待教而為善?！保ā洞呵锓甭丁ど畈烀枴罚┐朔N人性論與孔子所謂“上智與下愚不移”非常接近,，孔子認(rèn)為人的性情大都是可以改變的，只有上等的聰明人與下等的愚笨者才是不可改變的,。

進一步,，董仲舒以天人相副為根據(jù)，提出“三綱”：“君臣父子夫婦之義,，皆取諸陰陽之道,。君為陽，臣為陰,。父為陽,，子為陰。夫為陽，妻為陰,?！醯乐V，可求于天,?！保ā洞呵锓甭丁せx》）綱常倫理紊亂，陰陽五行也必失去它的運行法則,，從而引起天下大亂,。所以說臣忠、子孝,，“明尊卑、異貴賤”都是上天的旨意,，因為“天子受命于天,，諸侯受命于天子，子受命于父,，臣妾受命于君,，妻受命于夫。諸所受命者,，其尊皆天也,。雖謂受命于天亦可”（《春秋繁露·順命》）。這些都當(dāng)然鞏固了君主集權(quán),。

然而,，與此同時，董仲舒也指出了天的權(quán)威是高于君主的,，君主雖居于萬人之上,，但也要尊天敬天，受天約束,。這是因為,，君主只是天在人間的代理人，天對其有絕對的制約權(quán),。

一方面,，董仲舒強調(diào)君權(quán)至上和等級原則，另一方面,，他又主張以天制約君主,，這可以說是儒家學(xué)說成熟的表現(xiàn)，因其致力于提高統(tǒng)治者的政治適應(yīng)能力,。

當(dāng)新天子誕生或好天子出現(xiàn)時,，天會顯現(xiàn)龍鳳麒麟等想象中的動物祥瑞來表示嘉許。而當(dāng)天子背離王道施行惡政時，天就會以地震,、洪水等自然災(zāi)害示警,，進而予以懲戒。這就是董仲舒的“天譴說”和“災(zāi)異說”,，當(dāng)此之際,，皇帝必須發(fā)表“罪己詔”，自稱無才無德,，要采取措施彌補過失,。“國家將有失道之?dāng)?，而天乃先出?zāi)害以譴告之,；不知自省，又出怪異以警懼之,；尚不知變,，而傷敗乃至，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”（《漢書·董仲舒?zhèn)鳌罚?/p>

事實上,，董仲舒是按照人的樣子來想象天,，而不認(rèn)為天根據(jù)自身的樣子創(chuàng)造了人。因此在他的理論中,，天事實上是人的副本,，而不是人是天的副本。（財富中文網(wǎng)）

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學(xué)教授,，聯(lián)系方式：yhu@vip.sina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