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財富》（中文版）--孔子在《論語·述而篇》中說：“述而不作,，信而好古,，竊比于我老彭,。”老彭,，商賢大夫,，見《大戴禮記》，為信古而傳述者,。孔子欲人將他私比老彭,，意思是強調自己僅是闡述前人的思想,，而非創(chuàng)作。

這段話反映出了孔子敬重與保存文化傳統(tǒng)之精神,。面對先人的智慧與經典文獻,，孔子認為自己只能做傳授者。《漢書·儒林傳》談到孔子這兩句話的背景：“周道既衰,，壞于幽厲,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，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興……究觀古今之篇籍……于是敘《書》則斷《堯典》,，稱《樂》則法《韶舞》,，論《詩》則首《周南》……蓋晚而好《易》，讀之韋編三絕,，而為之傳,。皆因近圣之事，以立先王之教,，故曰：‘述而不作,，信而好古’?！?/p>

孔子的時代,，禮、樂偏廢,，而詩,、書亦殘缺不全，因此他便追溯夏,、商,、西周三代的禮儀制度，為《書》作序,，并且依照各個歷史事件的先后順序,，加以整理編排。除了《書傳》之外,，《禮記》亦為孔子所編定,，他“追跡三代之禮”,，熟知其沿革損益而盛贊周禮。

在樂的方面,，孔子嘗語魯大師樂：“樂其可知也,。始作翕如，縱之純如,，餛如,，繹如也，以成,?！保ā墩撜Z·八佾》）《論語集注》引謝氏曰：五音六律不具，不足以為樂,，翕如言其合也,。如，似也,，合者具備之義,。縱者放開也,。純如者,，宮商角征羽和諧如一也。餛如者,，鐘鼓笙瑟等無相奪倫也,。繹如者，余音裊裊,，相續(xù)不絕也,。成者奏樂完成。吳季札聞各國之樂,，而知各國之興亡,。“吾自衛(wèi)反魯,，然后樂正,，雅頌各得其所?！保ā墩撜Z·子罕》）孔子從衛(wèi)國返回魯國之后,，便將《樂》的內容定下來了，使得雅,、頌之音都能各得其所,。

而在詩的方面，古者詩三千余篇，及至孔子,，去其重,，“取可施于禮義者”，上采契后稷,，中述殷周之盛,，至幽厲之缺。司馬遷曰“始于衽席”,，即詩開始于男女情愛,，《關雎》為風之始?！瓣P雎之亂以為風始,，鹿鳴為小雅始，文王為大雅始,，清廟為頌始。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,，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,。禮樂自此可得而述，以備王道,，成六藝,。”（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）

此外,，孔子還根據魯國的史書編寫了《春秋》,。“至于為春秋,，筆則筆,，削則削，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,。弟子受春秋,，孔子曰：‘后世知丘者以春秋，而罪丘者亦以春秋’,?！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┩砟昕鬃酉惨祝蝈?、系,、象、說卦,、文言,。讀易，韋編三絕,。曰：“假我數年,，若是,，我于易則彬彬矣?！?/p>

可見《詩》,、《書》、《禮》,、《樂》,、《春秋》、《易》皆非孔子之原始著作,，但這些作品與孔子的關系卻十分深遠,。“述”并非單純地將古代經典的內容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他人,，而是經過內化以后再加以詮釋與解讀。朱熹在《論語集注》中說道：“孔子刪《詩》,、《書》,，定《禮》、《樂》,，贊《周易》,，修《春秋》，皆傳先王之舊,，而未嘗有所作也,，故其自言如此?！?/p>

先秦時期乃至后世,，人們一向都不太重視立言，更多關注的是道德和事功,?！蹲筠D·襄公二十四年》記載穆叔與范宣子的一段對話：“豹聞之：‘太上有立德，其次有立功,，其次有立言,。’”在“三不朽”中,，“立言”排在最后,，人們首先選擇的是要向古圣賢學習，以道德垂范后世,。

孔子注六經,，是以德為標準。孔子正定六經,，并非簡單的文獻整理,，目的在于以教民明德，勸民向德,，從而最終建立儒家哲學,。《史記·滑稽列傳》引孔子曰：“六藝于治一也,，《禮》以節(jié)人,，《樂》以發(fā)和，《書》以道事,，《詩》以達意,，《易》以神化，《春秋》以義,?！薄稘h書·藝文志》：“儒家者流，蓋出于司徒之官,，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,。游文于六經之中，留意于仁義之際,，祖述堯舜,，憲章文武,，宗師仲尼,，以重其言，于道最為高,?！薄妒酚洝ぬ饭孕颉份d司馬談論六家要指：“夫儒者以六藝為法。六藝經傳以千萬數,，……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,，序夫婦長幼之別，雖百家弗能易也,?！边@些都點明了六經實乃儒學之基礎。

孔子博學多識,，為何自己不獨創(chuàng)呢,？因為在他看來,，先王之道已經很完備,，只是當時“禮壞樂崩”，本來已有的先王之道被人們忘記了，因此他才會去重新整理先王的典籍來教授弟子,?？鬃雍妥迂曉浻羞^一段對話：“子曰：‘予欲無言,?！迂曉唬骸尤绮谎裕瑒t小子何述焉,？’子曰：‘天何言哉,？四時行焉，百物生焉,，天何言哉,？’?！保ā墩撜Z·陽貨》）孔子本不欲多說,，只是為了教授弟子才去說那么多話，所以才有“孔子以詩書禮樂教,，弟子蓋三千焉,，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”（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）?？鬃由安]有自己的專著,，《論語》是在他死后，由弟子為其編撰,。

孔子不注重言還與他的教學思想有關,。“子曰：‘弟子入則孝,，出則悌,，謹而信，泛愛眾,，而親仁,。行有余力，則以學文’,?！保ā墩撜Z·學而》）求學道德為先，只是在時間和精力允許的情況下才去學文,。從孔子對學《詩》的態(tài)度也可以看出這一點：“小子何莫學夫詩,？詩，可以興,，可以觀,，可以群,，可以怨。近之事父,，遠之事君,。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?！睂W《詩》的目的是要為政治服務,，“興、觀,、群,、怨”也好，事君事父也好,，都要比“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”更重要,。（財富中文網）

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學教授，聯系方式：[email protected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