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慧出,,有大偽
????《財富》(中文版)-- 老子有一段非常有名的話,,被王蒙稱之為“老子的詛咒”:“大道廢,,有仁義。智慧出,,有大偽,。六親不和,有孝慈,。國家昏亂,,有忠臣?!保ǖ谑苏拢┻@段話一般解釋為:大道被廢棄了,,才有仁義的需要;聰明智巧的現(xiàn)象出現(xiàn)了,,偽詐才盛行一時,;家庭出現(xiàn)了糾紛,,才能顯示出孝與慈;國家陷于混亂,,才能見出忠臣,。
????然而,郭店竹簡本與現(xiàn)在通行的版本如王弼本對這段話的記載卻不同:“故大道廢,,安有仁義,。六親不和,安有孝慈,。邦家昏亂,,安有正臣?!敝窈啽局懈揪蜎]有“智慧出,,有大偽”。
????根據(jù)“安”的取義,,竹簡本的“老子的詛咒”可以有兩種讀法,。如果“安”取意為“于是”(“安”即“案”),則其意與王弼本略近,;但假如“安”取意為“怎會”,,則這些句子變成反問,將大道視為仁義的根源,,六親的和睦視為孝慈的基礎(chǔ),,而邦家不昏亂始有正臣。
????樓宇烈曾經(jīng)指出:“《老子道德經(jīng)》一書在其流傳過程中不斷有后人增刪,、意改,,而在其傳抄、刊印過程中又時有衍奪錯植等發(fā)生,,從而形成了《老子道德經(jīng)》一書極其復(fù)雜的版本問題,。”文本的變化使得對《老子》文本的解讀更為復(fù)雜,,也令老學(xué)的研究更加具有挑戰(zhàn)性,。
????除了上邊說到的不同,簡《老》甲組還將今本十九章中的“絕圣棄智,,民利百倍,;絕仁棄義,民復(fù)孝慈,;絕巧棄利,,盜賊無有”,變成了“絕智棄辯,,民利百倍,;絕巧棄利,,盜賊亡有;絕偽棄慮,,民復(fù)季子”,。
????也就是說,王弼本要禁絕的是“圣”,、“智”,、“仁”、“義”,、“巧”,、“利”;郭店竹簡本卻把要禁絕的變成了“智”,、“辯”,、“巧”、“利”,、“偽”,、“慮”。
????王弼本對于仁義忠孝的批判非常深,。大道廢弛,,才出現(xiàn)了仁義;而儒家強調(diào)的人為,、不合自然智慧
????的智巧出現(xiàn),,則直接導(dǎo)致了大偽。而竹簡本,,更像是由儒家或儒家的同情者所抄,,印證了“一種抄本往往就是一種詮釋”的觀點。玄華認(rèn)為:“五千言對仁義禮的批判是出于對春秋末年諸侯混戰(zhàn),、王權(quán)不再,、禮制衰微的反思……而簡《老》甲組修改文句,更易其思想以合于孔子之后所謂儒家學(xué)說與戰(zhàn)國時代的社會現(xiàn)實,,證明了它是摘抄修訂之作?!保ā稄摹疤稀钡日碌牟町愓摴曛窈啞蠢献印敌再|(zhì)》,,《諸子學(xué)刊》(第六輯),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)
????王弼本中的“絕仁棄義”,,簡《老》甲組易之以“絕偽棄慮”,。《荀子·性惡篇》首句:“人之性惡,,其善者偽也,?!碧茥钚茸ⅲ骸皞危瑸橐?,矯也,,矯其本性也。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,,皆謂之偽,。故偽字人旁加為,亦會意字也,?!薄盾髯印ふ吩疲骸靶灾脨合才罚^之情,。情然而心為之擇,,謂之慮。心慮而能為之動,,謂之偽,。慮積焉能習(xí)焉而后成,謂之偽,?!避髯拥男男哉撜J(rèn)為“偽”與“慮”二者是相關(guān)聯(lián)的?!皯]”是“心”對“情”的控制與選擇,,也即思慮?!皯]”由心理活動轉(zhuǎn)而發(fā)動成為現(xiàn)實積淀,,就是“偽”。
????郭店楚簡《性自命出》篇對偽與慮也從心性的角度加以討論,?!缎宰悦觥芬蚱渑c楚簡《老子》同出一墓,對解讀楚簡《老子》具有重要意義,?!缎宰悦觥吩疲骸胺踩藗螢榭蓯阂病?,斯吝矣,;吝,斯慮矣,;慮,,斯莫與之結(jié)矣?!?/p>
????吝,,吝惜,。簡文下文云:“有過則吝?!薄渡袝ぶ衮持a》:“用人惟己,,改過不吝?!笨追f達(dá)疏:“用人之言,,惟如己之所出;改悔過失,,無所吝惜,。美湯之行如此。凡庸之主,,得人之言,,恥非己智,雖知其善,,不肯遂從,。己有愆失,恥于改過,,舉事雖覺其非,,不肯更悔,是惜過不改,。故以此美湯也,。”這是商王成湯的左相仲虺,,對成湯品德的贊美之辭,。
????“慮”,指圖謀,?!墩f文·思部》:“慮,謀思也,?!薄豆沤耥崟e要·御韻》:“慮,思有所圖謀曰慮,?!庇郑瑧]亦有亂義,。《呂氏春秋·長利》云:“夫子盍行乎,,無慮吾農(nóng)事,?!备哒T注:“慮,猶亂也,?!薄澳c之結(jié)”,指無人信服而與之交結(jié),??偲饋碚f,簡文此數(shù)句謂:人之作偽是可恥的,,作偽矯情的人,,則吝于改過自新。吝于改過,,則將有為非作亂之謀,。如此,無人能信服于他而與之交結(jié),。
????特別應(yīng)該引起注意的是,,楚簡《性自命出》中“偽”字,本不從“人”從“為”,,而是從“心”從“為”,,字作上“為”下“心”??梢姵喌摹皞巍睆娬{(diào)的不是外在化的“人為”之“偽”,,而是內(nèi)在的“心為”之“偽”,也即非出自人的本性的真實的情感,。龐樸先生論道:“‘偽’字原作上為下心,,它表示一種心態(tài),為的心態(tài)或心態(tài)的為,,即不是行為而是心為,。”(龐樸等著,,《古墓新知》,,臺灣古籍出版社1991年,第4頁)
????簡本的“絕偽棄慮”是有爭議的,,裘錫圭先生初釋作“絕偽棄詐”,,龐樸先生則釋為“絕為棄作”。他認(rèn)為:“偽詐從無任何積極意義,,從未有誰提倡過維護(hù)過,;宣稱要棄絕它,跡近無的放矢。所以,,這種解釋不能成立,。”許抗生先生則在《初讀郭店竹簡〈老子〉》一文中釋為“絕偽棄慮”(后裘先生從其說):“《尚書·太甲下》:‘弗慮胡獲,,弗為胡成,。’慮指思考,、謀劃,,為指人為,偽即是指人為,。老子主張無知,、無為,所以提出‘絕偽棄慮’的思想,?!保ā吨袊軐W(xué)》第二十輯,第102頁)
????由此可知,,把“偽”釋為“虛偽”是不準(zhǔn)確的,。今本“老子的詛咒”中,相關(guān)段落其他三處皆是看似正面的社會價值現(xiàn)象,,突然冒出一句“智慧出,,有大偽”,不符合上下文的意旨,。故此,,池田知久先生認(rèn)為此句乃后人竄入(《尚處形成階段的〈老子〉最古文本—郭店楚簡〈老子〉》,陳鼓應(yīng)主編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17輯,,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(lián)書店1999年版,,180~181頁),此說應(yīng)該是可取的,。(財富中文網(wǎng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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