領英中國：“撤出”不是恰當的詞
謝菁煒
2024-02-28
2023年5月,，領英發(fā)布聲明，宣布中國的本土化求職平臺“領英職場”將于當年8月9日起正式停止服務,。有媒體將這一舉動稱為“一場毫不意外的撤出”,。但對于這場事件的核心人物、領英中國區(qū)總經理王茜來說,，“撤出”并不是一個恰當的詞,。
近期，王茜首次向《財富》（中文版）透露了該事件的背后故事,，包括她如何迅速做出戰(zhàn)略調整,，用數據說服總部，成功保留并壯大了領英中國的B端業(yè)務,。今天,，領英中國的新身份是“中國出海企業(yè)服務平臺”。
這場“零度對話”，發(fā)生在歲末年初的職場轉換高峰期,，根據領英平臺的預測,，2024 年的就業(yè)市場競爭更加激烈。王茜分享了領英最熱門的技能標簽,、對文科就業(yè)前景的看法,，討論了外企是否真的陷入了“招聘困境”等話題。作為微軟旗下的公司,，領英也在全面擁抱人工智能,，我們談論了用AI協(xié)助招聘帶來的便利和可能產生的問題。
我們談到了“巴尼時代”（BANI）的不可預知性,。她認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,，更需要“管理好自己的時間、能量和目標”,。
以下為經過編輯的對話實錄,。
謝菁煒：當你得知C端業(yè)務撤出中國的決定時，瞬間的感受是什么,？
王茜：得知這個消息,，我先是驚訝，然后是惋惜,。但其實這個決定并不讓人意外,。理性地看，我們這樣一家平臺型公司的溝通成本和運營成本非常高,，而會員端的表現并沒有達到公司的期望值,，效能沒有被很好地發(fā)揮出來，這是本次調整的最重要原因,。所以把更多資源聚焦在我們最強的To B端,，集中在我們最有優(yōu)勢的企業(yè)級服務解決方案上，去創(chuàng)造更大的價值,，這個邏輯是對的,。
但從情感出發(fā)，失去曾經每天共同戰(zhàn)斗的同事,，我肯定還是感到驚訝和難過,。領英在進入中國的九年里做了各種嘗試，我們不后悔,。但在中國，相比綜合性的社交軟件,，垂類社交軟件更難成功,，這也是現實。
謝菁煒：驚訝和難過之余，接下來馬上做的一件事是什么,？
王茜：為應對這個調整,，我們很快成立了一個項目小組，我是組長,。我需要馬上考慮怎么去跟政府,、市場、客戶,、媒體,、內部員工溝通，比如涉及裁員,，我們要跟勞資部門溝通,。為了做好這些溝通，我們以數據為依托,，對外部大環(huán)境和內部資源及產出做了大量研究,。
那段時間，大量的溝通使我的工作量翻了三倍,。我希望讓大家理解決策背后的邏輯,，更清晰地了解我們當前和接下來的戰(zhàn)略。
在C端業(yè)務撤離的過程中,，我們給用戶保留自己數據的時間,，以及和領英平臺的朋友們告別的時間。對于員工,，我們告訴大家,，這不是一個失敗，這只是一次別離,，我們感謝大家在過去的9年作出的貢獻,。
謝菁煒：你怎么去說服總部，領英還需要留在中國,，還能夠留在中國,？
王茜：我向總部傳遞的信息是：中國企業(yè)的全球化是大勢所趨，服務中國出海企業(yè)這個新戰(zhàn)略不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,。從市場看,，中國的生產力是給全世界準備的，不只是為中國準備的,；從人的角度看,，和20年前相比，現在的中國企業(yè)家和管理者擁有更全球化的視野,；從我們自身看,，領英在服務出海企業(yè)中的價值是獨一無二的，我們站在一個最好的賽道上。
為了佐證我的觀點,，我花了大量時間研究數據,、做調研。我們內部管理奉行的原則就是用數據說話,。從“5萬英尺高度往下看”,，現在中國有59000家企業(yè)，在海外需要招聘450萬人才,。到2026年,，人才海外招聘這塊的市場的規(guī)模會達到84億美金。領英中國在戰(zhàn)略轉型的這半年多以來,，在中國市場依然保持著雙位數的增長,，中國是領英全球增長最快的市場之一。
當然,，說服公司所有人接受這個新戰(zhàn)略,，也需要提供讓大家都理解的事實和案例。所以我給管理層舉了好幾個例子,，比如我們一個重要客戶,，在8年前和領英簽約的時候，他的簽約金額只有8000美金,，之后隨著這家企業(yè)全球化的發(fā)展,，這個數字在今天翻了幾百倍。
最后我們領英內部達成了一致,，領英中國全力轉向新戰(zhàn)略,。話說回來，剛剛接手這個任務的時候,，我內心是有點抗拒的,，因為要面臨裁員、和客戶溝通進行退款等等,，感覺會很艱難,。但后來我發(fā)現每一個考驗都是機會，變局中才會迸發(fā)出更多機會,。
領英中國區(qū)總經理王茜? 圖片來源：受訪者提供
謝菁煒：剛才提到領英“用數據說話”,，你們的數據是如何幫助出海企業(yè)做決策的？
王茜：我這里想舉一個研發(fā)中心的例子,。很多中國企業(yè)都會在海外打造幾大中心,，包括營銷中心、研發(fā)中心,、生產基地,、供應鏈中心,，等等,。有一家中國企業(yè)想為它的海外研發(fā)中心選址,，并在當地吸引目前大熱的AI人才。很多這類企業(yè)都會首先想到硅谷,，或者西雅圖,。但拍腦門做出來的決策并不是最好的決策，數據更可靠,。
就這個案例,，我們基于全球10億會員的大數據洞察，發(fā)現硅谷和西雅圖的科技人才儲備雖然非常豐富,，但競爭也非常激烈,，最后我們說服了這家中國出海企業(yè)去波蘭建造了它的研發(fā)中心，因為當地的人才儲備和供給是非常地充沛的,。
謝菁煒：從領英的數據來看,，有大量人才需求的中國出海企業(yè)，主要分布在哪些賽道,？
王茜：我們知道出?！靶氯龢印狈謩e是新能源汽車、鋰電池和新能源光伏,。領英去年和《麻省理工科技評論》選出了中國出海四大科技新勢力領域,，和這三大行業(yè)有重合，也有不同,。我們發(fā)現智能硬件,、工業(yè)機器人、醫(yī)療健康和新能源這四大領域的出海人才需求最大,。
這四大前沿領域的頭部企業(yè),，能力更國際化，更多地走入到目標市場,，它們中超過95%的企業(yè)開始海外本地化運營,。而且打造了一個前、中,、后臺的運營環(huán)境,，前臺有當地的營銷人員、研發(fā)人員適應當地市場,，來提供適合當地市場的產品和營銷服務,，同時利用中國的中臺更好地去支撐前臺的發(fā)展，所以他們是真正的glocal（全球本土化）的企業(yè),，就是既全球化又深入當地市場,。
謝菁煒：AI倫理是當下的重要話題,。領英積極采用AI來協(xié)助招聘和求職，你們如何避免為了效率犧牲公平的情況,？
王茜：對AI而言,，領英不是一個新手，我們一直在用AI來助力搜索引擎和算法,。面向企業(yè),，我們有“AI招聘官”，讓招聘流程更簡潔,、更有效率,，匹配結果更精準。面向個人,，近期我們還推出了人工智能驅動的 LinkedIn Premium,，你可以用AI工具去匹配更適合你的職位。
根據領英平臺的數據,，到2030年,，68%的職場技能會發(fā)生改變，這對所有的職場人士是一個重要提醒,。我們的AI產品會幫你做“診斷”,，讓你了解最新的職場技能是什么，你最適合的轉型方向是什么,。有時候人想要了解自己是很難的,，反而AI更了解你，給你做出合理的推薦,。把合適的人,，匹配到合適的崗位，人盡其才,，這本身也是公平的體現,。
在領英，我們一直希望給弱勢群體創(chuàng)造更多機會,。這是我們很重要的價值觀,。我記得我在領英參加入職培訓的時候，看過一個視頻,，讓我非常震撼,。一個單親媽媽想帶腦癱女兒旅行，看看世界,，這是非常困難的,。她就在領英上給各大酒店和航空公司的高管發(fā)信息，詢問是否可以給她的女兒提供便利,。沒想到所有人都回復她了,，最終讓她完成了一個自己不敢想象的旅行,。
技術上，我們也投入了很多資源去推薦開源算法,，也是希望能夠給更多的弱勢群體創(chuàng)造更多的機會和打破人脈鴻溝,。
謝菁煒：很多企業(yè)都在采用“AI考官”來面試求職者，領英未來是否也會考慮上線這項功能,？
王茜：首先,，我們未來肯定要更積極地擁抱AI。
但對于用AI做面試這件事,，我也和很多人力資源的同仁們討論過，我們覺得AI面試雖然看上去有效率,，但實際上AI提出來的問題都是利用大數據預設的,，無法很好地根據面試者的語言表達、聲音,、情緒做識別分析,，所以往往會對一些高潛力的候選人有誤判。最重要是,，AI無法理解候選人的情感和主觀能動性,。面試的時候，不光要看候選人當下的能力,，還要看主觀能動性,，才能對之后的能力做預判。但AI目前還做不到,。
所以我認為現階段,，AI在招聘過程中還是更多地起到輔助作用，做一些重復性的工作,，無法代替人來面試,。AI的應用還是會有邊界的。
謝菁煒：“技能為王”的時代已經到來,。領英的調研顯示,，近 90% 的中國企業(yè)認同“技能會成為未來職場貨幣”這一觀點。在領英的4.1萬個技能標簽中,，你觀察到哪幾項技能最受雇主青睞,？
王茜：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，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,。最好的時代是說,，我們能夠很便捷地獲取信息，借助數字化來打破人脈鴻溝,；最壞的時代,，指的是這個時代瞬息萬變,，全球化和AI等趨勢，都對個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。
在這樣一個時代,，最重要的技能是軟技能。首先,，管理的能力很重要?，F在宏觀經濟形勢的不確定、經濟下行的壓力,，對于管理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,。這里說的管理者不光是指CEO，也包括中層和基層的管理者,。對于個人而言,，管理能力意味著管理好時間、目標,、能量,，其實做到這三點，就能讓一個職場人脫穎而出了,。第二,，溝通能力很重要。現在的溝通形式很多樣,，有面對面的,、線上的，有全球溝通,、跨部門溝通,、跨行業(yè)溝通，等等,。豐富的溝通形式,，對溝通能力也提出了更高要求。第三,，服務能力很重要,。我們中國客戶的要求是非常高的，中國在客服這個方面也是最“卷”的,。
關于軟技能,，我還想補充一點。作為一個母親,，我覺得小朋友具有批判性思維非常重要,，這樣才有創(chuàng)造力。中國的下一代,，要有區(qū)別“事實”和“觀點”的能力,。
第二塊很重要的就是AI相關的技能,。以前是人與人打交道，以后還需要人機互動,。怎么樣跟機器互動,？現在都是自然語言去搜索了，你怎么向AI提問,，怎么持續(xù)地提問,？所以人機互動能力、AI相關的所有的能力變得非常重要,。
第三塊非常重要的就是ESG的能力,。我們看到《財富》世界500強的光伏企業(yè)中，有超過46%是來自中國,。但歐洲對于社會責任,、可持續(xù)性發(fā)展，出臺了一系列的新的法律法規(guī)和限制,。所以中國企業(yè)在追求效率和成本的同時，也需要有更多的綠色人才,，才能更好地在全球范圍內做生意,。
領英平臺上有600多種綠色標簽、12個類別和400多種工作崗位,，讓這些覺得綠色技能是空中樓閣,、不知如何在自己公司里面去實行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企業(yè)，有更多,、可依靠的依據,。
謝菁煒：現在有一種說法，認為“文科都是服務業(yè)”,。從領英的角度觀察,，在技能為王的時代，文科的重要性體現在哪里,？
王茜：AI時代,，內容的產出和消費大大增加，這其中很多能力是文科生無法被理科生取代的,，比如,，把數據提煉成洞察，再把洞察擴展成內容,。
但我認為就業(yè)市場過分強調文科和理科的差別,，這種做法太片面了，這反映了大家還是用學歷和工作經驗這種傳統(tǒng)的方式在找工作,。學科當然有文理之分,，但在評價人才方面,，我們一直倡導以技能為標簽。我們評價一個人,，要看此人是否足夠敏捷,、有靈活性、適應性,、韌性,，是否能夠持續(xù)地做時間管理，同時還不會過度消耗自己,。其實這些很多用人單位招應屆大學生時看重的軟性能力,。當然硬性的技能我們也很重視。
技能的不匹配,，導致很多研究生畢業(yè)了,，可能在職業(yè)大潮中還是處于弱勢的狀態(tài)。但反過來,，你會發(fā)現很多中國新興企業(yè)非常需要新興的人才,，比如新材料、新能源,、新制造,，但往往他們招不到人才。一方面找工作難,，另一方面招到人才難,，兩邊存在一個鴻溝。所以我們今年才會把我們的學習解決方案正式落戶中國,，來彌補這個鴻溝,。每周我們都會有60多門的課程上線。
謝菁煒：領英在外企,、中高端人才和全球化人才的招聘方面是具有優(yōu)勢的,。十幾年前，畢業(yè)生們普遍憧憬一份外企的工作,，但現在,，年輕人似乎不再做“外企夢”了，他們的選擇更多元?，F在外企招到優(yōu)秀人才是不是越來越難了,？
王茜：中國2002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，這20多年是外企在中國的黃金20年,。20年之后,，我看到很多在中國還有核心競爭力的外企，在招聘平臺上依然很搶手，依然是人才的“黃埔軍?！?。而在中國失去核心競爭力的外企，他們才真真正正地退出了中國,。如果你的客戶不為你的產品和服務買單,，這家企業(yè)也很難為雇員提供強有力的福利和薪資，難以招聘到最優(yōu)秀的人才,。
我們現在看到了幾種趨勢,。一方面，我們在中國服務的前200名的外企,，他們發(fā)展得非常好,，招聘趨勢也很正常。同時,，互聯網大廠在裁員,，這是因為前些年這些企業(yè)發(fā)展太快，現在速度下來了,，勢必不會保持原有的招聘節(jié)奏,。第三，中國又有另外一種力量在帶動招聘的增長,，就是全球化,。中國全球化企業(yè)在我們平臺的招聘以超過30%速度在逐年增長。
日本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發(fā)展趨勢的可能,。在日本，更多的是50人以下的中小企業(yè),，特點是更個性化,。未來可能我們中國的企業(yè)也會走向一個百花齊放的狀態(tài)，有頭部公司,，有腰部公司,，也有小型服務業(yè)，來滿足一個區(qū)域或一種特定需求,，向個性化發(fā)展,。
從更大的層面看，全球的經濟正在形成一種新的秩序,，這是我們不能想象的,。
謝菁煒：是的，“烏卡時代”之后,，我們說的更多的一個詞是“巴尼時代”,，這是一個更加讓人難以理解的世界。
王茜：對，我們感受到原來的秩序被在正在被打破,，新的秩序正在形成,，但是什么還不知道。尤其還疊加技術的突破進展,，更多的變化正在發(fā)生,。
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適應性，管理好時間,、能量和目標,。我自己每天花30分鐘學AI，再忙,，每天也會花30分鐘在通勤途中學習,。焦慮沒用，你只能分配時間去擁抱這個變化,。
謝菁煒：去年,，達利歐曾表示：“在接下來的兩年里，我們會面臨一個非?；靵y的環(huán)境,。”全球整體招聘的職位數量和成功招聘的比例都在下降,，同時人工智能正在取代一部分工作,。職位少了，但需要工作的人卻不會減少,。如果請你給今年即將畢業(yè)的年輕人提一個最關鍵的建議,，你會說什么？
王茜：我的建議是：放下自我意識,，先付諸行動,，在行動中實現自我迭代。
年輕人當然有選擇的權利,，但作為職場新人,，能夠擁有付諸行動的機會、承擔責任的機會,、去嘗試的機會,，這非常重要。不要想得太多,，做得太少,。不要說這個不是我想要的，就嫌棄這個機會,。
最近我們討論了一個“三A模型”—— Agility（靈活）,，Ambitious（抱負）,，Adaptive（適應性）。最后這一點對年輕人很重要,，你要適應現在這個時代,，而不是適應你的自我意識。（財富中文網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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